对于日本华侨华人研究及其主要论著的系统整理与介绍，已知的有游仲勋、丘立本、李国梁三位中国学者的杰出工作。在日本，福崎久一则提供了到1990年代中期为止最为详尽的有关文献目录。从上述先行研究中，可以了解到随着时代画卷的展开，对不同地域、国家框架下的华侨华人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等各个横断面的研究状况及代表性的论著。而本文，则试图从日本对华侨华人的问题意识及其学术传统的角度就有关研究及其文献资料进行解读。

　　可以认为，日本的有关华侨华人研究及其问题意识，直接反映了近代以来日本的亚洲意识之变化过程。而所谓亚洲意识，又历史性地受到中国、西洋与日本三个思想与文化源流的规约，并回归于如何从方法、思想和对象上认识日本这样一个永恒的主题。近代日本高速、高度和过度地凝聚为古典的民族国家。这种垂直的、制度性、领域性的近代组织与横向的、非制度、非领域性的亚洲传统地域关系之间，或者说，国家对网络之间，经历了从对抗、排斥到控制、利用，直至寻求调适与共生的过程。了解这一点，是解读日本有关华侨华人研究及其史料建构的一个关键。

　　从解决上述两个范畴的紧张关系出发的日本有关研究，带有明显的所谓“实学”，即纯技术性、实用性与功利性的传统。而1990年代以来，由所谓的新华侨或新生代的华人研究者所进行的研究则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不过，这些华侨华人学者的研究也可以从上述问题意识进行解读。作为以留学生为母体产生的学者群，他们的存在和问题意识天然地与一百余年前的留日学生以及与此相关的中国民族国家形成、中日关系及近代化的主题有着历史性关联。而作为所谓新移民群体的一分子，他们的存在和研究反映了新的历史条件下越境、离散与全球化的主题。两个主题之间的对抗、调适、交错与共生，提供了开启最近的相关研究、特别是新生代华侨华人学者的研究及其有关史料的一把钥匙。

　　从时间的纵向上看，一个世纪以来的相关研究伴随着日本明治、大正、昭和以及战后4个南进时期而展开。从论著数目来看，1930年代后期至1940年代前期，以及1972年后至1990年代，是两个峰值期。前者的背景是日本侵华及南进，后者的背景是中日建交、日本提出国际化和中国的改革开放。可以认为，日本的相关研究区位是在南进与中国之间摇摆。

　　在这一过程中，日本形成了以下三个学术源流与研究群体。

　　1.经济与经营研究。这是一种外在的“亚洲”的视点，也是日本相关研究的出发点，是其主流。战前，这些研究由满铁、东亚调查局、台湾银行等进行。战后，亚洲经济研究所，以及一些民间大企业的调研部门继承了这一所谓实学传统。但其中不乏高水准的理论分析。当代代表性的研究者，有吉原久仁夫、渡边利夫、原洋之介、末广昭、岩崎育夫、原不二夫、小池贤治、佐藤百合等人。而华人学者方面，老一辈的有游仲勋、涂照彦，新华侨中，受到瞩目的有王效平、朱炎、莫邦富、蔡林海等人。

　　2.历史学研究。就日本华侨史而言，这是一个亚洲化的过程，其奠基者应该是内田直作。相关的历史研究的一个重点是江户时期的长崎唐人贸易，接下来是开港口岸与居留地制度与明治以来的华侨史研究，这些方面有山协悌二郎、大庭脩、荒居英二、菱谷武平、中村质、宫田安、斯波义信、石川信爱等人。可儿弘明则研究猪花与香港移民问题。有关东南亚军政占领与华侨问题，有小林英夫及池端雪浦所主持的研究。而在中日关系及制度、政策层面的研究方面，有安井三吉、许淑真等人。日本华侨史研究的一个重要视点是有关长崎、神户、横滨等地域社会研究，这方面有陈来幸、曾士才、伊藤泉美的研究。而在理论和方法论上，予以日本的相关研究以革命性冲击的，是1980年代以来的亚洲交易圈理论。

　　3.少数族群研究。以法学、政策论、社会学和人类学为主要切入角。内在和外在成为一个急剧变化的流动与交错的领域。这方面，主要的倾向是将日本华侨纳入在日外国人研究的大范畴中进行考察。田中宏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现在，驹井洋、渡户一郎，山协启造、田嶋淳子等人做了出色的工作。这一研究的背景是日本1980年代以来的国际化趋势中的外国人人口增加等社会问题。这些研究者们重视社区参与，也力图以研究成果影响日本的相关政策并为少数族群争取人权。而新华侨和留学生研究者也从自身的问题关心进行了出色的研究。例如，过放的婚姻与认同研究、王维的传统文化研究、朱慧玲的认同研究、段耀中的留学生和新华侨研究。东南亚研究方面，末成道男的人类学研究带有浓厚的史学色彩，山下清海采用地理学的方法，新生代的宫原晓则深入华人社会进行田野调查。

　　由于日文不是一种世界性的语言，影响了对相关研究的了解。同时，“日本华侨社会的特殊性”这一简单的结论为思考停滞提供了正当的理由。但是，如果我们不把来自民族国家建构期的东南亚的历史经验，以及从华侨到华人、从落叶归根到落地生根视为移民史的绝对真理和普遍经验，就不难从日本的事例中考察国家—网络、地方—全球这两组关系的交叉互动，并从中发现移民史的多样性与普遍性。而中日关系也不难获得一个亚洲地域和全球视野的维度。因此，理解日本的相关研究及其史料建构，其意义绝不仅限于作为“特殊的国别华侨史”的日本。

　　(作者系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造形学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