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一个东南亚的秘境小国，被称为低调的人间乌托邦，面积仅5000多平方公里，却因油气开采，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马来奕，文莱的第二大区，近两万华人生活在这里。2018年3月25日，我只身来到马来奕中华中学，开始为期两年的支教生活。

　　马来奕中华中学是一所有88年历史的名校，学校最初以教育华人子女研习华语为宗旨，现已发展成以英文、马来文、中文三语教学为基础，面向东南亚多民族学生，从学前到高中教育于一体的多元化综合学校，在文莱八所华校中享有较高声誉。

　　初到奕中，一切都很新奇。幽雅的校园环境，复古的中式教学楼，整洁的办公区，和气的同事面孔，还有那双双凝望渴求的眼睛，都会让人心头一震。

　　第一天报到，吉米校长和气又满脸疑惑地问我：“你在中国有工作，有家庭，为什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教书？你不想念他们吗？”校长是第二代华人，华语不太好，问的却很直接。那一刻脑子里五味杂陈：是啊，从当初偶然的机会邂逅了“华教”，成为逐梦的开始，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曲折坎坷，接到国务院侨办出行通知的欣喜若狂，回到家就一屋凝重，年迈的父母红着眼圈说放心吧，他们身体都很好；儿子眼泪汪汪地听我谈理想，然后似懂非懂地点头，晚上一定要跟我睡，枕着手臂呓语呢喃；爱人一直都是支持的，那时候也显得儿女情长……现在面对校长的问话，我竟一时不知该怎样跟她谈起。窘迫中说了一句，“我是有信仰的人，我想帮助这里的孩子提高华语水平。”校长竖起拇指，连连称赞“good！very good！”学校太需要中国派来的专业华语教师了。然后详细介绍学校华文组现状，大致是因师资问题，华文教育质量上不来。从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不负使命，尽我所能。也就是从那时，一个大胆的想法萌生了，让爱人跟我一起支教。

　　接下来，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学校使用新加坡的华文教材，内容会比国内简单点，但更切合当地学生实际，注重口语和学生的独立思考。每周课时较多，所教5、6、10、11年级的中文课程，跨度很大，从备课到改作业都不适应，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不过这种状态也很快在校领导和同事们的帮助下调整好了。

　　上课，是最开心的时间。孩子们总会给我带来惊喜和快乐。记得有一位五年级女孩儿，上华文课时拿着一张大熊猫的图片问我认识“宝宝”吗？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我乐了，作为大熊猫的娘家人，怎会不知道？没想到她接下来一口气说出了20多个关于四川的名词，从九寨沟到峨眉山，从天府之国到稻城亚丁，从川剧变脸到摆龙门阵，如数家珍，最后她幽幽地问我，麻辣火锅好吃吗？惊讶之余我问她知道这么多四川元素，肯定是去过或是有四川的亲戚吧？她摇摇头，因为听别人说，新的华文老师是四川人，她跟妈妈花了一个晚上查阅四川的资料并整理出来。原来我在备课，同学们也在备关于我的课。不久的中秋节晚宴上我收到了一份特别精美的礼物——熊猫花灯。多么有心的孩子！“不过你也不会失望——我会想法让你知道‘麻辣火锅’的味道。”我对自己说。

　　既然孩子们对我如此感兴趣，我寻思着何不趁此机会在我的课程中加入更多的中国题材、家乡元素？我想让孩子们知道世界上不仅有圣淘沙、牛车水，更有宽窄巷子、武侯祠。随后的日子，我利用课余时间给孩子们播放宣传片《航拍中国——四川》，虽仅50分钟，却让这些学子们全方位、多角度认识一个拥有美丽自然风景、悠久历史文化、高度现代文明和独特民族风情的大美四川。孩子们观看后就一个愿望：我要去中国。因为中国有四川，有支付宝，有高铁……

　　平时我处理工作喜欢雷厉风行，当天的事当天完成，上午的事一定不会拖到下午来做。其实这跟文莱悠闲的生活状态是抵触的，甚至格格不入。以致每天12点半放学之后的休息时间却成了我的梦魇。

　　文莱没有烟酒，更没有现代娱乐，所以“吃”成了所有人最重要的休闲方式。这也是促使我下决心自己学厨艺的原因吧。四川人学厨艺，首先想到的就是做火锅。每周三下午的烹饪兴趣课上，从此多了一位中国老师，选学厨艺的学生也一下子多了几倍，他们想学，更想知道麻辣火锅的味道。要特别感谢那位女孩儿的妈妈，每次都早早地准备好各种食材送过来，“逢三必吃”的火锅成了孩子们的念想。

　　我喜欢海，曾几何时，独坐凉亭，看潮起潮落，聆听海的浅唱低吟。“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我知道海的彼岸就是深爱的祖国，我的家。可跨越这片海飞机也得4个小时啊！那一刻，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真有点英雄气短的感觉，领悟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真正含义。此时此刻，我知道在世界上还有一双早已泪湿的眼睛——爱人在视频里总会忍不住哽咽对儿子说：“你刚才不会做的题目快来问爸爸啊！”爱人的心意我懂，她转移话题，不要我孤单，她想陪我一起追梦，可舍不下孩子离不开家。我离开的日子，她明显瘦了，却说是减肥的效果。其实隔着荧屏给孩子辅导功课更是一件幸福的事！

　　慢慢地我发现：一份属于自己的时间分配表有多重要。从此，做饭前研究菜谱是功课，记下20个单词是任务，拍照修图是爱好，临习法帖那是进修，每天10000步更是日课。当镜头聚焦某片落叶时，同事常说，我这种游客心态很好，到哪里都有美景，美景就是美心情。对，生活本身就需要精致地打理。

　　华语在文莱不是官方语言，政府不做统考要求，孩子们学习华文更多是出于一种兴趣，也是一种责任。父辈们却寄予厚望，要求严格，常说，我们为什么要花钱让孩子读华校？其实去政府学校读书还不花钱。就是不能让他们忘了自己是华人，龙的传人！每每听到这话，我总会淡出一丝心伤：华校在文莱处境挺尴尬的，没有一分钱政府拨款，全凭学生每月极少的学费和老一辈校董们的坚持，全身心、不计回报的投入，再投入，来维持这所华界名校的生存和发展。新春团拜，瑞狮贺岁，校庆筹款时，华人们的踊跃和热情，场面万般感人，还记得当时含泪写下的那首小诗《希望》：

　　这是一次

　　没有山珍野味的饕餮盛宴

　　也是一场

　　没有群星云集的视觉呈现

　　海外华人

　　却因同一个梦想

　　齐聚一堂

　　从嗷嗷待哺到鬓雪鬟霜

　　他们

　　同商大计，慷慨解囊

　　就为

　　让中华文化的血脉偾张

　　华夏儿女的热情

　　在这一刻

　　从翻滚直达沸点

　　极致升华

　　这是一所华校的无上荣光

　　更是一个民族未来的希望

　　是啊，“大汉天声九万里，中华文化五千年”，没有他们的传承，哪有今天的民族自信和繁荣？我能感受到作为一名有着特殊使命教师肩上的那份沉重，除了用心上好每一堂华文课，用爱守护这里的每一个孩子，还有什么奢求呢？

　　文莱人是和平的，友善的，文莱的华人更是热情的，真诚的。还记得公寓里“来历不明”的冰柜，那是学校董事部对中国老师的优待；校工阿布半夜接机时递上的鸡腿，现在还能闻到肉香……天下华人是一家，在这里，你们都是我亲人。谢谢你们！

　　去年大使馆举行国庆招待宴，文莱华人齐聚一堂，听大使讲述中国故事。我平生第一次发现奏国歌时有那么多人悄悄抹眼泪，也第一次看到众人高唱国歌时脸上洋溢的自信，我听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声音，那是属于华人的骄傲，是源于炎黄子孙的血脉情怀。

　　一位德高望重的华教名宿用毕生精力跟政府谈判，为八所华校争取权益，某种意义上说，没有他就没有文莱华教的今天。访问他时，听说是中国的志愿者老师，他高兴得像孩子，用最好的茶点招待我。他为三个孩子取名松、竹、梅，要求孩子用“岁寒三友”的品格自律。马来奕中华中学筹办文莱—马来西亚书法联展，他慷慨解囊，赞助所有花销，之后还特意嘱托我要把筹备展览的经验多多交流，要持续下去。他说文莱太需要这种传统文化交流机会了，以致打电话通知远在澳洲的女婿专程回来观展。他希望我能给孩子们多上书法课，激励我“越是民族的东西就越要展示给世界”，要把民族文化发扬光大，以此增强世界华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真诚和慈祥，透过他矍铄的眼神，植入我心。也是在那天晚上，我跟爱人像热恋时煲电话粥似的聊了个通宵，促使她作出当一名光荣的志愿者老师的决定，其间考虑了几乎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一一商定对策。我们的决定是慎重的，也坚信是正确的！

　　两年外派，大大开阔了我的视野，提升了个人能力，也取得了一些成绩，感谢国侨办为促进中文两国友谊，发展海外华文教育事业做出的努力，搭建起的高质量交流平台。

　　我驻文莱于红大使在“中国籍教师交流会”上听了我作为奕中代表的发言后称赞“中国志愿者和教师架起了中文两国民间交往的桥梁”。那份仅仅800字的发言稿我却准备了三天，字斟句酌的经历于我受用终身。

　　今天，我的任期即将结束，纵有太多的爱与不舍，这份情感也将告一段落。幸好，爱人已做好准备，接棒踏上新征程，相信孩子们“逢三必吃”的麻辣火锅还会继续在文莱烫下去……

　　以梦为马，随处可栖；

　　梦在心中，路在脚下；

　　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快意写人生，诗酒趁年华。

　　海外华教，你我同行！

　　(作者系四川省达州市大竹县石桥铺小学教师，2018年3月由国务院侨办派往文莱达鲁萨兰国马来奕中华中学支教)